宴席在一阵沿着村前村后的铜锣声中开始的。前菜一般是花生米,干荔枝,红枣桂圆汤,后面连续会有鱼肉等,各家家里哪些东西做的多就凑上一碗菜,不过,像大块正席肉(猪肉切正方大块,留一方皮,给酱油,香料煮,煮熟之后再拿出来炒,肉看起来是丰满的,有食欲的焦黄色,村里那些青年人吃筵席就是为了吃正肉,一般小孩子饱的早也会等到正肉上席之后大人才允许他们离开,这也算对主家的尊重也才算是吃过筵席),还有杂脍(粉条折断,加瘦肉丁,加豆芽,加香菇,加红薯粉炖煮直到粘稠,各家又会根据不同的食物进行组合,但是在筵席上算得上是一道美味的菜了),整鱼,薯粉是所有宴席都会有的。
乡村的筵席最能体现乡土气息,柏爷爷家开8桌,这日天气好,门口排着四桌,堂屋两桌,后院一桌,偏房一桌,人们拿着碗筷,带着老人小孩都来了,当然,请客说是一家两个,有些人就觉得小孩子不是人的,一人带了两三个来的都有,她们怀里揣着一二十块钱,随礼完了之后就得到一双袜子的回礼,还有两个客吃一顿,我记得我奶奶多次随礼是十元,她觉得她一个老人是够了,我也觉得够了,因为冬花嫂一家去了两大三小也是随礼十元,我奶奶一般只带我一个。
我跟着奶奶,郑奶奶,棚子还有几个妇人小孩一桌,开席之前整个场面是热闹的、杂乱的,还有各种鞭炮声,毛姐的弟弟杨哥拿着红色的纸条在人前念了十来分钟,关于这个内容我从没有听清过,也许是在讲今日是一个什么日子,希望大家吃好喝好的意思,然后在鞭炮声中开席了,她们在开筷之前互相礼让。
水娘,吃吧,吃吧。
开筷,开筷。
不要讲礼,想吃什么就多吃一点。
朵娘你喜欢什么,多吃一点,这个玉米不错我给你弄一勺。
这个鱼味道不错,给你搞一点吧。
今日的杂脍有点咸。
这个厨师是谁呀。
说是对面村请来的。
可以,可以,不错。
你这个死孩子,大家都没有动筷子。
这个花生米都让棚子装口袋去。
哎呀,正肉来了。
这个桂圆你们还要吗,不要我都装碗里了。
这个我家老大喜欢吃。
鸡蛋我全部拿走了。
宴席到火热的时候,菜在上来的几十秒之内就会光盘,人们从开始的礼让变成了抢夺一般,面前的碗摆了两个,杯子也装满了,有的人连口袋里都是花生米,小孩子都离席之后,在村子里各处奔跑打闹,当然也有一些小孩被父母逼着必须多吃一点才允许离席,那些女人们还端着碗站在那桌上吃着,嘴巴油油的,讲话谈笑,连空气里都是菜和肉还有酒的味道,有时候我觉得漫天都是口水和饭粒,男人们则是一边烟雾缭绕,一边喝着谷子酒,脸色通红,说话东倒西歪,连那烟灰都弹到酒里去,又拿起来干一杯,张口就是一股热气冒出来,在寒风中。
在吃筵席的时候,男方的婚车就来了,一台大东风车装了四五个青年男子,新郎穿着黑色的西装,棕色的皮鞋,胸前的胸花格外艳丽,他的笑容像是冬天里的一股温暖,洋溢着幸福,看见谁都发烟,握手。柏爷爷被那酒喝红了脸,拉着女婿在席间到处敬酒,好像是在告诉所有人,他的女婿是出色的,是有钱的,因为他时不时来句“今天开大东风车来的。彩礼给的多呀。”这种赤裸裸的炫耀让人觉得不舒服。
那些帮忙的人就开始把柏爷爷家里的嫁妆一件件的搬上村前的大东风车,椅子,桌子,盆子,梳妆台,木箱子,到洗衣服的锤子,刷子,洗脸的毛巾,大家来来往往,前前后后,大东风车装的满满的,好看极了。
可是早上的时候天气还可以,只是西北风吹的厉害,大家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喝着暖身的谷子酒,也觉得还好了,毕竟,柏爷爷家的前面后面都是房子,能挡住大风。
等到下午筵席完毕,新娘子准备出门的时候那风吹来阴云,沉闷了,忽而下起大雪来,那像是一场触不及防的雪,柏奶奶在毛姐的房间里眼泪哗啦啦的,哭声伴随着各种语言,哭毛姐从前在家里多么勤快,多么惹人爱怜,这就要嫁出去了,种种不舍,种种伤心,饭也不吃,事情也不做,新郎站在旁边,一个劲的劝说丈母娘不要太伤心,自己会如何对毛姐好,毛姐如何能跟没有出嫁一般幸福。很多妇人吃完饭走进去拉住柏奶奶,劝说柏奶奶,大喜的日子不能掉太多眼泪,但是听见这些话语也许是想到自己的曾经了,她们眼圈都泛红。
那雪下的越来越大了,我从奶奶的后门墙边走一圈,抬头看,只见满天的灰尘一般,灰色的雪花压下来,飘飘洒洒,落在屋顶上,小路上,干树枝上,似乎伸手就能接上一把,刚刚热闹的场面已经被那些中年男子收拾的差不多了,饭桌椅子都搬进了屋里,只剩的那些食物渣子在地上,凌乱的一地,立马被那雪花覆盖,人们各自散了,外面忽而变的安静起来,只是簌簌的雪花混合着哭嫁声,不知为何,早上那份热闹劲忽而就变成这种让人郁闷的沉寂。
新娘是在一个小时后吉时到了出门的,只是外边这时雪已经够了脚踝上面,新娘穿白色婚纱,戴厚手套,头上洒满了彩色的碎屑,闪闪发亮,脸颊也变得更加白皙,还透红,看起来美极了,样哥抱着新娘出门到祖宗堂(人们觉得自己走出去会扯了娘家风水,只能亲哥哥或者弟弟抱着出门),只是到东风车上还要走十来分钟,那车子也开不进来,那段路抬轿子出门的,毛姐嫁的婆家离我们七八里路,算远的,只能坐东风车,不然近的都是要坐轿子的,一台大的蓝色东风车能带走所有的嫁妆跟新娘,看嫁妆的人坐在车翻斗上,沿路撒糖果跟烟。
新娘美,新郎帅,要想从此过,扔下烟和糖。
看见这种婚车的时候,每个村子里的大人小孩就站在马路边,要糖要烟,车上撒下来,下面抢成一团。
只是此刻外面雪花雪白了一切,树枝木讷的托着厚厚的积雪,村子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外套,显得更加美丽,更加安静了,起轿的那一刻,周围围了一圈人,大家不舍的目送新娘轿子远去,因为雪太大,只有几个小孩子跟着出去车子那里要糖要烟,在茫茫的白雪里,显得渺小。
柏爷爷那屋子早上跟傍晚完全是天翻地覆了,早上锣鼓喧天,人来人往,忙的不可开交,此刻安静的像是一堆白雪,只是偶尔有一两个人,冒着雪花进出,手挡住头顶,一溜烟不见了,我又开始跟奶奶躲进灶台那温暖的火炉旁,郑奶奶也溜了进来,讲今天的饭菜如何。
毛姐三朝回门的时候穿了一件红色外套,扎着头发,干净清爽,跟她的新婚丈夫站在一起,骑着摩托车来的,那是我见到毛姐最美的时候,似乎比出嫁那天更加美丽,她走过奶奶门口,粲然一笑,我想,她嫁对了吧,这分明是幸福的笑容。
我母亲曾经多次说我小时候,找他要漂亮妈妈,说人家的新娘多美,想要那样的妈妈,母亲笑着说,让我去找父亲要。至今想来,那些话语是伤害了母亲的,每一个母亲都曾是像毛姐一样漂亮的新娘,只是岁月渐远,带走了美丽的容颜,付出太多需要风吹日晒的爱,二十七八岁脸上就开始有了岁月深刻的痕迹,如果是现在的我,看见像毛姐一样出嫁的新娘,也许我会觉得悲痛,而不是跟小时候那样羡慕跟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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