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太小,赵春菲跟在她身后弓着身子听不太真切。她胡乱点了点头,又听云缨道:“季瑶虽占了个机敏灵巧,但历练还欠了些。”

这样一个姑娘竟只能放她成为仙门之砥柱,当真可惜。

云缨又朝怀君方向若有若无瞥了一眼,后者被她看得实在挂不住,咳了两声,假意往殿外透口气。

殿门一开,陡然露了些许强光。

季瑶眼睛一眯,退了两步,承澜得了空,左手运起一条火链就往她身上缠。季瑶不敢轻敌,闪转腾挪,硬不让那链子沾上她的身。

她晓得承澜方才连战两场,此时无论如何也得有些疲,这一来就出了狠招,想必招式越狠她也越是精疲力竭。季瑶想通了这一点,手上不急不缓,也更不去迎其锋芒。

方才那手心出汗的惶然被一种更深远也更为畅快的从容所取代,也便是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不是浮萍。

万钧之剑较平常剑弟子所用之兵器略宽了些许。也正是仗着这些许的宽,当一势沙场点兵往季瑶面上劈去的时候,连肖卿都看得连连点头。

当真可惜,他亦心道,门中小辈两个好苗子,一个不知所踪,一个是自己弟子的敌手,无论哪一个,若昔年能被他收归门下,想来他都不至于落入今日的困局。

肖连城今日没来。他昨日借口旧伤之顾,往台上虚晃了两招后自顾自回了房中。

肖卿对他既恨而爱,还没来得问候两句便见他一言不发,躲自己如老鼠躲着猫。

那孩子心软,胆小,同他风风火火的性子相差甚远。

有时肖卿也自思索着自己是否待他太过严苛,但更多的时候,尤其见了他畏畏缩缩站在角落里装傻充愣的时候,他便恨不得摇着肖连城的肩膀将之丢到河里去。

昔年他那一心求神拜佛的父母将他交到自己手上之时,肖卿对这孩子确实怜悯多于激赏。

正沉思间,肖卿忽听季瑶轻呼了一声。方才承澜一招沙场点兵取了她的下盘,寒冰诀又缠上了她的手腕令其行动受制,无奈之下季瑶只得就地一滚。

“当”地一声,万钧剑在青石台的地板上划出一道深刻的凿痕。

承澜气喘吁吁,汗如雨下,双手仿佛灌铅一般沉。但她紧咬着牙冠,一剑“沧海奔流”迅猛而不留情面,将季瑶逼得躺在地上举剑回防。

季瑶感到脸颊上一湿,此乃承澜的汗水。承澜果真一言既出,拼尽全力,虽累极亦不留半分情面,季瑶忽而想起了长生殿屋檐上雕着的那只青铜鸟。

展翅欲飞,长翼舒展,仿佛翱翔在九天之下的凤凰。

她也可以成为这般,季瑶想,她不是泥里头的乌龟与燕雀之流。她不能输。

季瑶虎口一麻,发了狠般双腿一蹬,右手运剑就势扫向承澜的小腿。她于剑法一途不如承澜精通,但结界咒术却是她的长项。

只见她双手猛一合,再拉开的时候,一簇寒光便猛朝承澜而去。

此局莫说承澜,连台下众长老都露了些许诧异要说不借符纸凭空念咒不难,危急之时凭空运运咒也不难。

然危急关头,将此咒念得如此之快且释放如此之精准,想来背地里也下了不少功夫。

寒光与钧天相撞隐有龙吟之声。季瑶翻爬起身,剑花一挽,密匝匝而势挟风雷,令人眼花缭乱。

承澜幻了两个豹子同她缠斗,奈何她的剑花太密,豹子近不得身,承澜腿如灌铅,双手微微发抖,一式顽石点头纵舞得再是爽利,依然被季瑶一手春去秋来缠得乱七八糟。

距最后的时限还有半柱香。

承澜拼了命想利用钧天之强横劈开她的护身剑网,奈何季瑶一面念咒,寒冰刃似有天眷,四面八方密不透风,既将她护得周身完好,也将承澜缠得一时无他法。

季瑶的咒诀运得太快,承澜已力竭,剑势跟不上。

她一势枯木逢春铲向季瑶脚踝,季瑶一条,承澜看着她机灵辗转之英姿,忽而既觉欣慰,亦有些怅然。

将季瑶拉来同自己一战,自己是否后悔?

有敌手如此,她是否后悔?

承澜左手一抖,一道火舌猛朝季瑶的左手缠去。

趁她侧身之机,承澜紧咬着牙,长剑横胸,直擦着她的锁骨刺去。吾辈怎能止步于此,她想,这一步太小,容不得她止步。

季瑶亦不敢输。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即便在长生殿的高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亦不曾感觉到慌乱的时刻。

她的剑已化成了她畅行之羽翼,她的从容与淋漓,洒脱与张扬之色令其剑势仿佛夜雪初霁,凿开寒冰的巨斧,仿佛奔流的山河。

沧海龙吟,金石击玉,殿中冷香倏忽顿了片刻。

万钧如盘古巨斧,而季瑶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寒光如密匝匝的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被钧天之力劈开了一道口,漫天寒光如纷扬的雪,由这一个小小的裂口纷纷塌了下去。

承澜从始至终运着她不要命的打法,大开大合,生生将季瑶的护身咒劈开了一道裂痕。

季瑶退了两步,胸前一凉,此为万钧指着她的胸口。承澜已精疲力竭,汗透重衣,她颤巍巍指着季瑶的胸口,抹了把脸,长喘粗气,低声道了一句“承让”。

言罢,承澜将剑一收,朝季瑶一拜,又朗声道了一句“承让”。

她已累得脑袋发晕,手软腿软,但她一双眼睛亮若晨星,笑起来的时候有冰雪初融化之光彩。

承澜朝台下众人一一拜过,云缨点了点头,拍了两下巴掌。

“孺子可教,”她站起身,摇了摇头,款款笑道:“当真孺子可教,我天枢门后继有人。”

承澜回头看了季瑶一眼。

“师妹,”她走上前,拍了拍季瑶的肩,道:“你没有让我,我也没有让你。你方才打得实在漂亮。”

季瑶怔怔然低着头,眼睛有些发酸。

“如此,胜负既分。”肖卿亦站起身,朝众人朗声道:“明日在讲经堂里论道,诸位可莫要忘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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