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怔怔地在房中归整着行李翻来覆去也就三两件因为预计停留的时间不长。房间里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香味,辛悦认得是高玟身上那种。也不见哪里熏香点蜡烦得在房间里团团转,一把掀开了露台门先被满目壮盛的八仙花吓了一跳,间着淡粉的落新妇一围油光水滑的玛瑙藤沙发点缀在里面。从留白处向下眺望,喷水造景池边是一片修剪合度的绿草坪,栽着凡兰金丝桃。六只狗子正在那草坪上面撒欢遛狗人用凡兰腔喊着英文口令。
这是易应延给高玟购置的别墅,辛悦想。她低下头,从口袋里掏烟,才叼进嘴,就听见高玟在身后面说:“抽得一股烟气!”
一面说着已来到面前。辛悦叼着烟,笑微微看着高玟点了火。高玟睨着辛悦,伸手拔了她嘴上的烟,“我说有烟气!”
辛悦看着高玟水汪汪的眼,挑衅地把嘴里的烟吹到高玟脸上。高玟不忿掐着烟学着辛悦的模样狠吸了一口要以眼还眼。过于小看了那看似绵柔的烟雾入喉像一把钉耙钩爪在胸间轮不到高玟主动吐出来,它们径自尖声笑着一哄而散,鼻子眼睛里都是烟气,高玟的脸更红了。
“慢慢吸,”辛悦说。
高玟闻言抬起头,辛悦脸上没有表情,摘下高玟手上的烟,放进她嘴里,缓缓地悄声说:“放松,慢一点,让它进入你的身体……别吓着它了……”
那天青高且远,楼台风劲,辛悦背风站着,高玟只是痴了,辛悦笑着说:“记着,是我教你抽烟的。”
高玟却不肯抽了,说:“你这人真恶劣!”
辛悦懒洋洋问:“还有呢……”
高玟说:“狂妄、不安分、狡猾、善妒……”
辛悦听得笑了,高玟移开眼轻声问:“从别人手上抢回来,会让你更爱我吗?”
辛悦没说话,高玟尖着一只脚,轻轻踩在辛悦的鞋面,“你敢不敢……和我打赌……”
有人在门外面唤:“易先生请辛女士下去吃饭……”
辛悦撤开身,答应说:“……好的。”
高玟不满易应延说有应酬又临时折返,自从易应延开始爱她,她就有了讲道理的权利。
许久不见,易应延依旧是满面春风的微笑,谢过辛悦对家人的问候,把手上的饮品递给辛悦,“近来怎么样?”
辛悦想起魏嘉宝,还没说话,高玟截过酒杯,“等会儿还有事呢,喝得醉醺醺!你不早说吃饭,菜也不够……”
易应延回头看了看桌上的几碟小菜,“没关系,不行再下碗面。早前让人邮了一箱你喜欢的竹升面。”又拾起一杯递给辛悦,“梨汁。”
辛悦瞥过高玟,说:“我不是很饿,肯定够了。”
高玟说:“那都站着干嘛,入席吧……”
辛悦和易应延的手同时搭在高玟身前的座椅背上,辛悦一怔,脸登时红了,易应延说:“我来,女士应该被服务。”为高玟拉开了座椅,又往对面为辛悦拉开座椅,道:“两位女士请坐。”
易应延两指按住底座夹着杯柄,杯身似纹丝不动,里面金黄的汁液却贴着杯壁转。他笑微微地望着二人,煞有兴趣地旁听她们闲话家常。辛悦也就不敢先起筷了,伏着手问易应延:“易先生吃得惯中餐?”
“我最爱,小文子把我的胃都养刁了。”他笑意盎然地扫过高玟,目光是丈夫对妻子充满爱意的夸赞。
高玟拾起手边的筷子,拈起一筷小炒肉,探身为辛悦放在碗里,“吃啊,尝尝。”
辛悦惴惴地低下头,拨着碗里的菜轻声说:“谢谢高总。”
易应延用公筷默默换下高玟夹过菜的筷子,辛悦只装作没看见,木木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说:“好吃……”
易应延也就着那道菜夹起一筷,“我也尝尝……”
高玟抽去了易应延的杯,“你真的不要确认一下行程?我看这次事件挺严重的,不加紧,什么时候算完?”
易应延放下筷子,握着手笑道:“我刚和卡洛尔通过话,她说等她后天过来再解决。她和这边大使挺熟的,旦丁城和这里离得又近,也就这两天的”
“你喝汤吗?我煲了六个钟呢!”
三人一时无声。
辛悦立起身,“我去盛……”
高玟垂着目光,微微偏过脸,向辛悦说:“你看着……加点盐……”
辛悦应声去了,高玟把筷子丢在易应延面前,“你想干什么?”
易应延收起笑,“我不能说话了吗?”
高玟压低声音说:“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不干扰我,我不干扰你!面子上的事,我们相互配合,里子上的事,彼此不干涉,不是说好了吗?”
易应延说:“那是你单方面说好了……ann,我,我给你时间……不代表”易应延掩不住满面疲色,“我不想和你争论这个……你越来越不理智了。”
高玟红着眼,“易应延,我真是发现了,我真是看懂了你这个人,对你而言,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当初是丁贤,现在是我!你这种这种纨绔子弟的脾性,我怎么现在才看清呢!”
气得易应延无话可说,紧闭着嘴闷声将指在桌面扣。
高玟说:“你走行不行?”
“她给你爱!”易应延忍无可忍,握拳砸得桌面一震。
饶是压抑着力度,这种对峙也是前所未有,高玟不甘示弱地用尽全身的姿态无声地反抗着,易应延甚少着急,着急就下意识地搓着两指,“她给你的是爱么!她给你的是激情,是冒险,是背德!这东西把你迷住了!你昏了头了!高玟!我才是那个能和你一生一世的人!该死!一个男人!男人!”
高玟发火,低声咆哮说:“那就分手!分手,我说分手!我受够了,不想再这么下去了!”
易应延松了松领口,靠在椅背轻轻说:“分手?你有什么资格说分手?你丢得下巨鹿?你身后有那么多人,你分的什么手?你,你随随便便一天的花销是多少,你自己算过吗?她负担得起吗?但凡你的事,她能帮你解决一个两个问题吗?是,你的头脑,你的能力,你所有的资本足以支持你做一两个任性的小选择,你想要维持住高家的地位,你举家人早已习惯的生活方式……兼顾外界人的眼光……向下滑,输得起么你,高玟,你输得起么?你甘心?你这样的女人,该走什么路,早就注定了。你要被人妒忌,你要被人羡慕,你要被所有的女人仰望!配得起你的,只能是我这样的男人。和她,只能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不管你愿不愿意。”
“荒谬,荒谬!”高玟说着话,钉在耳上的两颗小钻坠绝望地晃动着。
易应延一笑,“你可以?你可以,那你去告诉她,为什么卡洛尔要来这里!”
高玟低呼:“闭嘴,闭嘴!”
两人的话按的极低,辛悦却一字不漏都听见了。
因为没有理由也无颜面回去面对,悄悄出了门。辛悦一路低头不发一语,人也不敢贸然拦问,她便沿着别墅外的野径一路步行。
呆呆踏了一路落叶,到底寻不出说辞评价自己。那头顶的太阳的怎么是冰冷的,辛悦觉得没意思,这些年,活得没意思。三十岁,这个年纪该有的都没有,没有的,连希望也没有。
辛悦走不下去了,什么堵在胸口,呼吸也觉得困难,双手扼在颈上,屏着呼吸,吭吭地泄出两声,却没有眼泪。腿一软坐在地上,虚张声势的伪装背后是被人一眼看穿的无能,人生在世,你的盛装,别人眼中的小丑,装给自己看。她拼尽全力,活成了什么样子?同性恋,可悲的那种。
无能不可怕,可怕的是强行挣扎,可悲的是强行挣扎都不够格别人看不起她,她可以用增生的骄傲自我催眠,可那个人理解了她的意图,知道她爱她,拒绝她,就像拒绝一个街边发传单的。
……
丁贤放慢了手上的工作,考虑延期。易应延电话里告诉她,辛悦在法国。怎么又记起那张脸,那样地哭着。回想起来,戴高乐的相遇也根本不美好,完全就是事故,车毁人亡,一连几年都还不能回魂。怎么不后悔,未尝没有一天不后悔,怎么把戒指套在这个女孩的指上怎么信她说的缘分怎么毫无顾忌地对她做下那些不可逆的事。为了相爱,珍惜如同弥留地告诉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回过头来才发现命运不可预知,只能回顾。握不住,像水又像沙。继而为了逃避从前而变得人面全非形同陌路。
很怕看清了结局。原来她真心爱这女孩的坚毅和执着,漂亮又聪明,也只能这样。
只这么想着,已觉得浑身无力。迟早事到眼前,决定有了总没有决心。桩桩旧事就像是拦路虎,都横出来向她咆哮。这时候电话响起来了,丁贤看着屏幕上分明的“y”字,铃声响着,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
也不能任由它响着,趁着勇气,丁贤接起电话,小心地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很平静,“丁贤,忙吗?”
“忙。”
“就几句话。”
“嗯。”
“以前的事……在遇见你之前,我没有……我不知道,问题都在我这里。但是,这些时间。我理解了。”
丁贤插空说:“我忙着……”
“你别怕,别怕。后来,后来我学会了,我现在很好,有了可以一起好好活着的人,放下了吧。”
丁贤手里握着一卷胶带,粘在指上的一角皱缩着,丁贤一只手,专注地而笨拙地把它往开撕。远处有孩子在玩耍,赢家和输家争拗个不了,唉声叹气的都是旁人。嗑啷嗑啷的手推车由远而近,盖住了所有纷乱的干扰,男人们把丁贤面前的物资箱往车上搬,丁贤坐着压住了箱子,站着又挡住了道路,忽然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障碍物。丁贤有些应付不过来了,隐约听见辛悦说:“对不起。”
“没关系……”丁贤答得没有间隙,动了动身子,清了清嗓子,又说:“没关系。”
“祝你,你能找到……你想要的人。”
丁贤点头,末了才醒悟对方看不到,说:“嗯……好。”
“所以,吉科布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误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只是我,提升事业的一个绝佳跳板。一切都只是通达和科客特的竞争关系。”
丁贤说:“你也误会了。我和你是一个意思,仅仅只是,从商业角度出发。如果你有能力,不是跑来向我解释以图我对你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嗯,好。”辛悦很轻松地笑了几声,“不是……不是求你网开一面……”
“嗯。”丁贤抱着自己说。
“那就,这样。”
“好。”
“ye。”
“再见。”
丁贤挂了电话,麻利撕开胶布往物资箱上缠,裹毕一箱,抓笔戳破了胶带,拍平了,把箱子摞在一旁,一会儿功夫,垒了七八箱。
小孩子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女士,你昨天弹的曲子,能教我们吗?”
丁贤专注忙碌着手上的工作,笑说:“可以啊……晚上教你们。”
……
辛悦回到别墅,易应延已经不在了。高玟抱臂坐在沙发上想心事,辛悦说:“我想去看一下这边通达的情况,那些难民的安置。宝儿在家里等我,我不能太耽搁。”
高玟面带疲倦立起身,“我去给你热一下饭菜……”
辛悦拦住说:“我不饿……”
两人错肩站着,高玟低下头一指轻轻去勾辛悦的手,“只要你给我一个信号……她……她做得到的,我也可以……”
高玟的指又软又暖,像春天的一只小毛虫,直往辛悦手心里钻。辛悦撤开手说:“如果我爱你,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其实……我可能,从始至终,爱的只有自己。如果,你非要对我付出什么,就做吧,但是我,什么也回应不了。”
高玟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她看见飞虫在晴空下挣扎,雪色的窗纱像一波越不过的浪,她说:“你又骗我……你是不是觉得丁贤比我懂你……所以你”
她话一顿,辛悦正低着头仔细地看着她脚上的鞋。高玟把脚向后微微一收,辛悦抬起头,说:“我们能去了吗?”
……
地缘与政治联合决策致使大量洼泊难民涌入旦丁城。通过旦丁城,难民能够被合法地分配安置至各大国。制度下面,甄选过程严苛,人数寥寥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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