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升平的南柯楼终于如同初颜所期待的那样归于沉寂,撩人的春景也终是归于一场醉梦。门口彻夜长亮的灯笼终于熄了光亮,烛心碎成屑,散落一地。高悬的红绸沾着门里汨汨流出的血,坠落于地。
“啊!”在初颜推开楼门的一刹那,跟在她旁边的宜安惊叫着跪伏于地。
眼下,桌椅、杂物散落一地,一把被折断的油纸伞静静地折躺在角落,嫣红的血从伞面上美人的眼角、鬓边的海棠花心上滴落,那画上的人似乎是刚活过来,未待惊艳心上人,便瞬间死去。
楼里的姑娘们全都歪歪扭扭的躺在地上,簪饰玉饰散落一地。她们的眼珠被挖,舌头皆被砍掉。她们的胸膛被剑捅开,身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脓血。
一眼望去,悚然骇人。
宜安哭着在血海中往前爬,碎瓷片扎着她的手,扎着她的膝,可她都感觉不到疼。
“姑娘,我没找到我娘,我没找到我娘......”宜安跪在地上,紧紧搂着初颜的腿,全身颤抖着。
初颜一时没反应过来:“娘?”
宜安摇着初颜的腿,焦急地跺着脚,撕心裂肺的哭着:“崔妈妈,我要找崔妈妈。”
初颜愣了很久,终于明白了崔妈妈临走前和自己说的话。
“姑娘,宜安受了很多苦。她还小,不能耗在这。我知姑娘脾性,她跟姑娘走,我放心。”
她那时候竟是在托孤。初颜紧握双拳,指尖没入掌心。
在一楼转了很久,宜安和初颜没有找到崔妈妈的尸体。于是,她们上了二楼。
和楼下一样,楼上也是一片狼藉,床上、地上到处都是血和被虐杀的尸体。而拐角处,初颜的房间此刻却是房门紧闭。
初颜从腰中抽出骨刀,递给宜安“你拿着这个。”
“好。”宜安哆哆嗦嗦地拿着初颜递来的骨刀,跟在初颜身后。
初颜指尖轻推,门轻松地开了。
过堂风乍起,侧窗被风卷开,嘎吱嘎吱摇摆了两下后重重砸上,将窗外的月色尽数挡在外面。
眼下,崔妈妈平躺在地上。与楼下那些姑娘们的尸体不同,崔妈妈身上没有过多的剑伤,只有心口处的一处剑伤,看得出下手之人对她是留了情的。她的脸上并没有扭曲的表情,双眼微闭,双手置于胸膛,看上去甚至可以算的上安详。
“娘~”宜安将崔妈妈扶起搂在怀里,嘶声呼喊着,摇晃着。
怀中的人没有回答。
在初颜的记忆里,崔妈妈平时穿红戴绿,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珠宝全部插到头上,把自己扮的俗不可耐。可眼下,她却只着一件水蓝色清襦裙,黑白相间的头发汨汨垂下,未施粉黛未着任何钗环。
那襦裙不是当下的式样,而且很薄,大暑之后才会穿到,此时穿这衣服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初颜也来不及想下去。因为这衣服实在太过单薄,透过薄薄的衣料,初颜看到了崔妈妈胳膊上,大腿上,胸上,腰上成片的青紫色淤痕和外翻渗着血的疮疤。
拜那些恩客所赐,青楼的姑娘们身上有淤伤、血口是常事,所以楼里备有上好的祛疤药膏、止血药膏。楼里的姑娘们若是受了伤,抹了那些药第二日淤青血口处便会自动消散愈合,皮肤如旧。
崔妈妈为何不用药?她身上的那些淤痕疮疤又是哪里来的?
“别哭了!”突然间,崔妈妈说话了。
“娘,娘,你没死!娘,娘......”宜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紧紧抱住崔妈妈,一直唤着娘。
崔妈妈不去看宜安,她问初颜:“为什么要回来?”
初颜看着崔妈妈惨白干涸的唇,看着她有些僵硬的眼神,顿愣了半晌,低着头,哽咽着:“这是我的家,我回来不需要理由。”
崔妈妈笑了笑,道:“家?你入楼之时说过,这不是你的家。”
“你身上的伤......”初颜想了想,倏然觉得没有说下去的力气。
“很丑吧!”崔妈妈低头,拉开宽袖,摸了摸凸起的疮疤。
“没关系,我去拿药将它们抹掉。”初颜觉得一股酸楚正在往上冲,她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别去了,我涂了药,它们下不去的。”崔妈妈说着,拉住了初颜的裙角。
初颜怔了片刻,不可置信地问:“涂了药?什么意思?”
“这样红红火火的,好看!”崔妈妈低头看着衣服下面的血疤,觉得冷,于是在宜安的怀里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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